莊子(南華經)

至樂

06-18(外篇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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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1.1

◎ [題解]
　　至樂”是首句中的兩個字，意思是最大的快樂。人生在世什麽是最大的快樂呢？人應怎樣對待生和死呢？篇文的內容就在於討論、回答這樣的問題。
全文自然分成七個部分。第一部分至“人也孰能得無為哉”，連續五句提問後，列舉並逐一批評了世人對苦和樂的看法，指出從來就沒有什麽真正的快樂，所謂“至樂”也就是“無樂”。第二部分至“故止也”，寫莊子妻子死時鼓盆而歌的故事，借莊子的口指出人的死生乃是氣的聚合與流散，猶如四季的更替。第三部分至“我又何惡焉”，指出“死生如晝夜”，人只能順應這一自然變化。第四部分至“復為人間之勞乎”，借髑髏之口寫出人生在世的拘累和勞苦。第五部分至“是之謂條達而福持”，借孔子之口講述一個寓言故事，指出人為的強求只能造下災禍，一切都得任其自然。第六部分至“予果歡乎”，指出人的死生都不足以憂愁與歡樂。餘下為第七部分，寫物種的演變，這一演變的過程當然是不科學的，沒有根據的，其目的在於說明萬物從“機”產生，又回到“機”，人也不例外；從而照應了首段，人生在世無所謂“至樂”，人的死與生也只是一種自然的變化。 (https://www.iccie.tw/ )

義疏_ 第一、二段：強調世上最真的快樂，必須無為，是內心的喜悅。而絕非富貴利達、厚味美服、聲色犬馬。俗云：借酒澆愁，愁更愁。故能清靜無為，忘去是非，沒有造作，方是安寧清虛之道。(靝巨書局)

1. 天下有至樂，無有哉？有可以活身者，無有哉？今奚為奚據？奚避奚處？奚就奚去？奚樂奚惡？夫天下之所尊者，富貴壽善也；所樂者，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；所下者，貧賤夭惡也；所苦者，身不得安逸，口不得厚味，形不得美服，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聲；若不得者，則大憂以懼。其為形也亦愚哉！

(1.1)夫富者，苦身疾作，多積財而不得盡用，其為形也亦外矣。夫貴者，夜以繼日，思慮善否，其為形也亦疏矣。人之生也，與憂俱生，壽者惽惽，久憂不死，何之苦也！其為形也亦遠矣。烈士為天下見善矣，未足以活身。吾未知善之誠善邪？誠不善邪？若以為善矣，不足活身；以為不善矣，足以活人。故曰：「忠諫不聽，蹲循勿爭。」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，不爭，名亦不成。誠有善無有哉？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，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？果不樂邪？吾觀夫俗之所樂，舉群趣者，誙誙然如將不得已，而皆曰樂者，吾未之樂也，亦未之不樂也。果有樂無有哉？吾以無為誠樂矣，又俗之所大苦也。故曰，「至樂無樂，至譽無譽。」 [惽(ㄏㄨㄣ)；諫(ㄐㄧㄢˋ)；俗之所為(ㄨㄟˊ)；誙(ㄎㄥ)；]

2. 天下是非，果未可定也；雖然，無為可以定是非。至樂活身，唯無為幾存。請嘗試言之；天無為以之清，地無為以之寧，故兩無為相合，萬物皆化(註1)。芒乎芴乎(註2)，而無從出乎！芴乎芒乎，而無有象乎！萬物職職，皆從無為殖。故曰:「天地無為也，而無不為也，人也孰能得無為哉！」 [幾(ㄐㄧ)存；芒(ㄏㄨㄤ)乎芴(ㄏㄨ)乎；；]

˙ 「最真的快樂」_至樂；及「保存生命的方法」_活身，此兩者只有清靜無為，方可以得到，只有無為才可以保存如胚芽般的生機。(天地無為，萬物生生不息)

.義疏_ 第三段：本段借莊子與惠子對話，道無生死之理。人之軀體，有形之物也，即形而下之器，就物質而言，是有生死；然人之魂魄，無形之靈也，即形而上之道，就精神而言，是無生死。凡事皆作如是觀，則可逍遙於人世。（資料來源：靝巨書局南華經）

˙ 「觀化」，天地間無時不在變化中，人當順隨變化而安於所化。

3. 莊子妻死，惠子弔之，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，惠子曰：「與人居，長子、老、身死，不哭亦足矣，又鼓盆而歌。不亦甚乎！」莊子曰：「不然。是其始死也，我獨何能無概然！察其始而本無生，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，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。雜乎芒芴之間，變而有氣，氣變而有形，形變而有生，今又變而之死，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。人且偃然寢於巨室，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，自以為不通乎命，故止也。」 [箕踞(ㄐㄧㄐㄩˋ)；噭(ㄐㄧㄠˋ)；]

˙ 這種演變的過程，像春夏秋冬四季的運行一樣，全是順著自然之理。

義疏_ 第四段：凡事皆作如是觀，則可逍遙於人世矣。成玄英云：「觀化之理，理在忘懷，我本無身，何惡之有也！夫以二氣五行，四支百體假合結聚，借而成身。是知生者塵垢穢累，非真物者也。以生為晝，以死為夜，故天不能無晝夜，人焉能無死生！[注：斯皆先示有情，然後尋至理以遣之。若云我本無情，故能無憂，則夫有情者，遂自絕於遠曠之域，而迷困於憂樂之竟矣。]我與子同遊，觀於變化，化而及我，斯乃是（理）當待終，有何嫌惡？既冥死生之變，故合至樂也。」

4.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，崑崙之虛，黃帝之所休。俄而柳生其左肘，其意蹶蹶然惡(ㄨˋ)之。支離叔曰：「子惡之乎？」滑介叔曰：「亡，予何惡！生者，假借也；假之而生生者，塵垢也。死生為晝夜。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，我又何惡焉！」 [亡(ㄨˊ)，予；]

˙ 塵垢：暫時湊集。

義疏_ 第五段：莊子以生死為一，不以生樂死苦，亦不主死樂生苦，本文強調以天地為春秋，逍遙於自然，悠閒自得之樂而已。成玄英云：「夫死者，魂氣昇於天，骨肉歸乎土。既無四時炎涼之事，寧有君臣上下之累乎。從容不復死生，故與二儀同其年壽；雖南面稱孤，王侯之樂亦不能過也。〉」

5. 莊子之楚，見空髑髏，髐然有形，撽以馬捶，因而問之曰：「夫子貪生失理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亡國之事，斧鉞之誅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不善之行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，而為此乎？將子有凍餒之患，而為此乎？將子之春秋，故及此乎？」於是語卒，援髑髏，枕而臥。夜半，髑髏見夢曰：「子之談者似辯士。視子所言，皆生人之累也，死則無此矣。子欲聞死之說乎？」莊子曰：「然。」髑髏曰：「死，無君於上，無臣於下，亦無四時之事，從然以天地為春秋，雖南面王樂，不能過也。」莊子不信，曰：「吾使司命復生子形，為子骨肉肌膚，反子父母妻子閭裏知識，子欲之乎？」髑髏深矉蹙頞曰：「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？」 [髑髏(ㄉㄨˊ ㄌㄡˊ)；髐(ㄒㄧㄠ)；撽(ㄑㄧㄠˋ)；鉞(ㄩㄝˋ)；閭(ㄌㄩˊ)；矉(ㄆㄧㄣˊ)；蹙頞(ㄘㄨˋ ㄜˋ)；]

義疏_ 第六段：本段借重孔子之言，以魯侯養鳥，而喻適性自然之理。道家崇尚自然，順乎物性，言明察物性，順應物性，順性則生，逆性則死，自然之理，而積極有益於人生。淺薄之徒，誤以順乎自然為聽其自然，懶散墮落，萎靡頹唐，而以為道家思想消極無益人生，則非莊子之過也。成玄英云：「魚好水而惡陸，人好陸而惡水。彼之人魚，稟性各別，好惡不同，故死生斯異。豈唯二種，萬物皆然也。」

6. . 顏淵東之齊，孔子有憂色。子貢下席而問曰：「小子敢問，回東之齊，夫子有憂色，何邪？」孔子曰：「善哉女問！昔者管子有言，丘甚善之，曰：『褚小者不可以懷大，綆短者不可以汲深。』夫若是者，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，夫不可損益。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，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。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，不得則惑，人惑則死。

6.1 且女獨不聞邪？昔者海鳥止於魯郊，魯侯御而觴之於廟，奏九韶以為樂，具太牢以為膳。鳥乃眩視憂悲，不敢食一臠，不敢飲一杯，三日而死。此以己養養鳥也，非以鳥養養鳥也。夫以鳥養養鳥者，宜棲之深林，遊之壇陸，浮之江湖，食之鰌䱔，隨行列而止，委蛇而處。彼唯人言之惡聞，奚以夫譊譊為乎！咸池九韶之樂，張之洞庭之野，鳥聞之而飛，獸聞之而走，魚聞之而下入，人卒聞之，相與還而觀之。魚處水而生，人處水而死，彼必相與異，其好惡故異也。故先聖不一其能，不同其事。名止於實，義設於適，是之謂條達而福持。」 [褚(ㄔㄨˇ)；綆(ㄍㄥˇ)；汲(ㄐ一ˊ)；重(ㄔㄨㄥˊ)以；御(ㄧㄚˋ)而觴；韶(ㄕㄠˊ)；眩(ㄒㄩㄢˋ)；己養(ㄧㄤˋ)養(ㄧㄤˇ)鳥；鰌鰷(ㄑㄧㄡˊ ㄊㄧㄠˊ)；行(ㄏㄤˊ)列；譊(ㄋㄠˊ)；卒(ㄘㄨˋ)聞；還(ㄏㄨㄢˊ)而；；]

˙ 御(一ㄚˋ)：動迎接。《詩經·召南·鵲巢》：「之子於歸，百兩御之。」漢·鄭玄·箋：「御，迎也。」《楚辭·屈原·離騷》：「飄風屯其相離兮，帥雲霓而來御。」

˙ 䱔：【集韻】同鰷。亦作䱔。【莊子·至樂篇】食之鰌䱔。.

義疏_ 第七段：本段借重列子見髑髏之感言，喻生死若一，憂樂無憂，不以生歡，不以死悲也。蓋道無終始，物有死生也。佛說之不生不滅，聖經之言永生，中西聖哲，其理一也。

7. 列子行食於道從，見百歲髑髏，攓蓬而指之曰：「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，未嘗生也。若果養乎？予果歡乎？」種有幾？得水則為㡭(註3)，得水土之際則為鼃蠙之衣，生於陵屯則為陵舄。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，烏足之根為蠐螬，其葉為蝴蝶。蝴蝶胥也，化而為蟲，生於竈下，其狀若脫，其名為鴝掇，鴝掇千日為鳥，其名為乾餘骨。乾餘骨之沫為斯彌，斯彌為食醯。頤輅生乎食醯，黃軦生乎九猷，瞀芮生乎腐蠸。羊奚比乎不箰(註4)久竹，生青寧；青寧生程，程生馬，馬生人，人又反入於機。萬物皆出於機，皆入於機。 [攓(ㄑㄧㄢ)；種(ㄓㄨㄥˇ)有幾(ㄐㄧ)；鼃蠙(ㄨㄚㄆㄧㄣˊ)；舄(ㄒㄧˋ)；蠐螬(ㄑㄧˊ ㄘㄠˊ)；鴝掇(ㄑㄩˊ ㄉㄨㄛˊ)；醯(ㄒㄧ)；輅(ㄌㄨˋ)；瞀芮(ㄇㄠˋ ㄖㄨㄟˋ)；蠸(ㄑㄩㄢˊ)；；]

無凡不養聖

無聖凡不順

聖凡如意

福慧雙修

參考:	(資料來源:漢點)
註1:	萬物皆化_江南古藏本「萬物皆化生」.
註2:	芒_ (一) (ㄇㄤˊ)：謨郎切音忙。 [說文] 芒草端也。 (二) (ㄏㄨㄤ)：又呼光切讀作荒。昏也。〈莊子•至樂〉「芒乎芴乎，而無從出乎」
	芴_ (一) (ㄨˋ)：文弗切音物。菲.土瓜. (二) (ㄏㄨ)：呼骨切音忽。〈莊子˙至樂〉「芒乎芴乎，而無從出乎」
註3:	㡭(ㄐㄧˋ) _ 繼從絲從㡭。一曰反𢇍為繼。〈莊子˙至樂〉「得水則為㡭」. [音義] 萬物得水土氣，乃相繼而生也。
	清代段玉裁『說文解字注』 (資料來源:漢點)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𦇓或作㡭。反𢇍爲㡭。大徐無篆文。但有一曰反𢇍爲㡭六字。不可了。小徐本雲。或作㡭。反𢇍爲㡭。今依以補一篆文。乃使文從字順矣。反之而成字者，如反巳爲，反人爲匕，反正爲乏是也。小徐本見韻會。莊，列皆雲得水爲㡭。此篆見古書者惟此。而莊譌作𢇍。
	𦇓：續也。虞翻注易曰。繼，統也。從糸𢇍。各本篆文作繼。解作從糸㡭。則不可通。今正。此會意字。從糸𢇍者，謂以糸聯其絕也。自傳寫譌亂。倂篆體改之。因又刪𢇍篆矣。古詣切。十五部。
		𢇍 (ㄐㄩㄝˊ)_ [說文] 古文絕字，象不連體絕二絲也。〈路溫舒尚德緩刑書〉𢇍者不可復屬。
註4:	箰 _ 聳允切音筍.竹胎也。〈莊子˙至樂〉「羊奚比乎不箰，久竹生青寧」. 註：司馬雲,羊奚草名,根似蕪(ㄨˊ)菁,與不箰之久竹比合而生青寧,青寧竹根蟲也。
陵屯：	丘阜。《列子·天瑞》：“生於陵屯，則為陵舃。” 張湛注：“陵屯，高潔處也。”
頤輅：	蟲名。《莊子·至樂》：“頤輅生乎食醯，黃軦生乎九猷。” 陸德明釋文：“ 司馬云：頤輅、黃軦，皆蟲名。”《列子·天瑞》：“斯彌為食酼頤輅。食醯頤輅生乎食酼黃軦，食醯黃軦生乎九猷。”
食醯：	昆蟲名。指酒甕裏的蠛蠓。《莊子·至樂》：“斯彌為食醯。” 成玄英疏：“酢甕中蠛蠓，亦為醯雞也。”
	蠛蠓(ㄇㄧㄝˋ ㄇㄥˇ)： 1.蟲名。體微細，將雨，群飛塞路。《文選·揚雄＜甘泉賦＞》：“歷倒景而絶飛梁兮，浮蠛蠓而撇天。”李善注引孫炎《爾雅》注：“蠛蠓，蟲小於蚊。”《宋史·樂志六》：“以聲言之，大而至於雷霆，細而至於蠛蠓，無非聲也。” 清紀昀《閱微草堂筆記·槐西雜誌四》：“水腐而後蠛蠓生，酒酸而後醯雞集。”章炳麟《訄書·民數》：“叢林喬木不一日而茲，惟蠛蠓、醯雞歟，蝡動羣飛，其卵育亦不迮。” 2.比喻小人物。唐儲光羲《登秦嶺作時陷賊歸國》詩：“網羅蠛蠓時，顧齒熊羆鋒。”
瞀芮：	昆蟲名。蚊類。形似蠅而小，吸人畜血液。芮，同“ 蜹 ”、“ 蚋 ”。《莊子·至樂》：“黃軦生乎九猷，瞀芮生乎腐蠸。” 成玄英疏：“瞀芮，蟲名。”《列子·天瑞》：“九猷生乎瞀芮，瞀芮生乎腐蠸。”
腐蠸：	蟲名。《莊子·至樂》：“瞀芮生乎腐蠸。”陸德明釋文引司馬彪曰：“亦蟲名也。《爾雅》云：‘一名守瓜。一名蚡鼠也。’”成玄英疏：“腐蠸，螢火蟲也，亦言是粉鼠蟲。”按，守瓜，黃甲小蟲，喜食瓜葉，故名。
久竹：	草名。《莊子·至樂》：“羊奚比乎不箰。久竹生青寧。”成玄英疏：“草名也。”
程：	又秦人謂豹曰程。《莊子·至樂篇》靑寧生程，程生馬。《註》程，豹也。

˙ 人之軀體，有形之物也，即形而下之器，就物質而言，是有生死；然人之魂魄，無形之靈也，即形而上之道，就精神而言，是無生死。凡事皆作如是觀，則可逍遙於人世。（資料來源：靝巨書局南華經）

˙ 至樂_這篇是說明世俗以為樂的，是形骸的享受；學道人以為樂的，是求情性的恬靜愉樂。形骸享受的樂，是拘束身體的桎梏，腐腸的毒藥，以情性的恬靜為樂，則是無為逍遙，是真正的至樂。（資料來源：三民書局莊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