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習錄-陸澄錄 |
(上)08-02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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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明 王守仁)n1.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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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澄,字原靜,又字清伯,歸安人。 1.
(15)陸澄問:「主一之功,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,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,可以為主一乎?」先生曰:「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,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,可以為主一乎?是所謂逐物,非主一也,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。」 2.
(16)問立志。先生曰:「只念念要存天理,即是立志。能不忘乎此,久則自然心中凝聚,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。此天理之念常存,馴至於美大聖神,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。」 (17)「日間功夫,覺紛擾則靜坐;覺懶看書則且看書,是亦因病而藥。」 (18)「處朋友,務相下則得益,相上則損。」 3.
(19)孟源有自是好(ㄏㄠˋ)名之病,先生屢責之。一日,警責方已,一友自陳日來功夫,請正。源從傍曰:「此方是循著源舊時家當。」先生曰:「爾病又發。」源色變,議擬欲有所辨。先生曰:「爾病又發!」因喻之曰:「此是汝一生大病根。譬如方丈地內,種此一大樹,雨露之滋,土脈之力,只滋養得這個大根,四傍縱要種些嘉穀,上面被此樹葉遮覆,下面被此樹根盤結,如何生長得成?須用伐去此樹,纖根勿留,方可種植嘉種。不然,任汝耕耘培壅,只是滋養得此根。」 4.
(20)問:「後世著述之多,恐亦有亂正學。」先生曰:「人心天理渾然,聖賢筆之書,如寫真傳神,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,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。其精神意氣、言笑動止,固有所不能傳也。後世著述,是又將聖人所畫摹倣(ㄈㄤˇ)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,以逞其技,其失真愈遠矣。」 5.
(21)問:「聖人應變不窮,莫亦是預先講求否?」先生曰:「如何講求得許多?聖人之心如明鏡,只是一個明,則隨感而應,無物不照。未有已往之形尚在,未照之形先具者。若後世所講,卻是如此,是以與聖人之學大背。周公制禮作樂以文天下,皆聖人所能為,堯、舜何不盡為之而待於周公?孔子刪述六經以詔(ㄓㄠˋ)萬世,亦聖人所能為,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於孔子?是知聖人遇此時,方有此事。只怕鏡不明,不怕物來不能照。講求事變,亦是照時事,然學者卻須先有個明的功夫。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,不患事變之不能盡。」曰:「然則所謂『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』者,其言何如?」曰:「是說本自好,只不善看,亦便有病痛。」 6.
(22)「義理無定在,無窮盡。吾與子言,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謂止此也。再言之十年、二十年、五十年,未有止也。」他日又曰:「聖如堯、舜,然堯、舜之上,善無盡;惡如桀、紂,然桀、紂之下,惡無盡。使桀、紂未死,惡寧止此乎?使善有盡時,文王何以『望道而未之見』?」 7.
(23)問:「靜時亦覺意思好,才遇事便不同,如何?」先生曰:「是徒知靜養而不用克己功夫也。如此臨事便要傾倒。人須在事上磨,方立得住,方能『靜亦定,動亦定』。」 8.
(24)問「上達」功夫,先生曰:「後儒教人,纔涉精微,便謂『上達』,未當學,且說『下學』;是分『下學』、『上達』為二也。夫目可得見,耳可得聞,口可得言,心可得思者,皆『下學』也;目不可得見,耳不可得聞,口不可得言,心不可得思者,『上達』也。如木之栽培灌溉,是『下學』也;至於日夜之所息,條達暢茂,乃是『上達』。人安能預其力哉!故凡可用功、可告語者,皆『下學』,『上達』只在『下學』裡。凡聖人所說雖極精微,俱是『下學』。學者只從『下學』裡用功,自然『上達』去,不必別尋個『上達』的功夫。」 (24.1)「持志如心痛,一心在痛上,豈有功夫說閒話、管閒事。」 9.
(25)問:「『惟精惟一』是如何用功?」先生曰:「『惟一』是『惟精』主意,『惟精』是『惟一』功夫。非『惟精』之外,復有『惟一』也。『精』字從米,姑以米譬之。要得此米純然潔白,便是『惟一』意;然非加舂簸(ㄔㄨㄥ
ㄅㄛˇ)篩揀『惟精』之功,則不能純然潔白也。舂簸篩揀是『惟精』之功,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然潔白而已。『博學』、『審問』、『慎思』、『明辨』、『篤行』者,皆所以為『惟精』而求『惟一』也。他如『博文』者即『約禮』之功,『格物』『致知』者即『誠意』之功,『道問學』即『尊德性』之功,『明善』即『誠身』之功,無二說也。」 (26)「知者行之始,行者知之成。聖學只一個工夫,知行不可分作兩事。」 (27)「漆雕開曰『吾斯之未能信』,夫子說(ㄩㄝˋ)之;子路使子羔為費(ㄅㄧˋ)宰,子曰『賊夫人之子』;曾點言志,夫子許之,聖人之意可見矣。」 10.
(28)問:「寧靜存心時,可為未發之中否?」先生曰:「今人存心,只定得氣;當其寧靜時,亦只是氣寧靜,不可以為未發之中。」曰:「未便是中,莫亦是求中功夫?」曰:「只要去人欲,存天理,方是工夫。靜時念念去人欲,存天理;動時念念去人欲,存天理,不管寧靜不寧靜。若靠那寧靜,不惟漸有喜靜厭動之弊,中間許多病痛只是潛伏在,終不能絕去,遇事依舊滋長。以循理為主,何嘗不寧靜;以寧靜為主,未必能循理。」 11.
(29)問:「孔門言志,由、求任政事,公西赤任禮樂,多少實用。及曾皙說來,卻似耍的事,聖人卻許他,是意何如?」曰:「三子是有意必,有意必便偏著一邊,能此未必能彼。曾點這意思,卻無意必,便是『素其位而行,不願乎其外』,『素夷狄行乎夷狄,素患難行乎患難,無入而不自得』矣。三子所謂『汝器也』,曾點便有不器意。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,非若世之空言無實者,故夫子亦皆許之。」 12.
(30)問:「知識不長進,如何?」先生曰:「為學須有本原,須從本原上用力,漸漸盈科而進。仙家說嬰兒,亦善譬。嬰兒在母腹時,只是純氣,有何知識?出胎後方始能啼,既而後能笑,又既而後能識認其父母兄弟,又既而後能立能行能持能負,卒乃天下之事,無不可能。皆是精氣日足,則筋力日強,聰明日開,不是出胎日便講求推尋得來,故須有個本原。聖人到『位天地、育萬物』,也只從『喜怒哀樂未發之中』上養來。後儒不明格物之說,見聖人無不知無不能,便欲於初下手時講求得盡,豈有此理?」又曰:「立志用功如種樹然,方其根芽,猶未有幹;及其有幹,尚未有枝;枝而後葉,葉而後花、實。初種根時,只管栽培灌溉,勿作枝想,勿作葉想,勿作花想,勿作實想。懸想何益,但不忘栽培之功,怕沒有枝葉花實?」 13.
(31)問:「看書不能明,如何?」先生曰:「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,故不明,如此又不如為舊時學問,他到看得多,解得去。只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,亦終身無得。須於心體上用功,凡明不得,行不去,須反在自心上體當,即可通。蓋四書、五經不過說這心體,這心體即所謂道。心體明即是道明,更無二,此是為學頭腦處。」 (32)「虛靈不昧,眾理具而萬事出,心外無理,心外無事。」 14.
(33)或問:「晦庵(ㄏㄨㄟˋ ㄢ)先生曰:『人之所以為學者,心與理而已』,此語如何?」曰:「心即性,性即理。下一『與』字,恐未免為二,此在學者善觀之。」 (34)或問:「人皆有是心,心即理,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?」先生曰:「惡人之心,失其本體。」 15.
(35)問:「『析之有以極其精而不亂,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餘。』此言如何?」先生曰:「恐亦未盡。此理豈容分析,又何須湊合得?聖人說『精一』,自是盡。」 (36) 「省(ㄒㄧㄥˇ)察是有事時存養,存養是無事時省察。」 16.
(37)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功夫之說。先生曰:「除了人情事變,則無事矣。喜怒哀樂非人情乎?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、貧賤、患難、死生,皆事變也。事變亦只在人情裡,其要只在『致中和』,『致中和』只在『謹獨』。」 17.
(38)澄問:「仁、義、禮、智之名,因已發而有?」曰:「然。」他日,澄曰:「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是性之表德邪?」曰:「仁、義、禮、智也是表德。『性』,一而已。自其形體也,謂之『天』;主宰也,謂之『帝』;流行也,謂之『命』;賦於人也,謂之『性』;主於身也,謂之『心』。『心』之發也,遇父便謂之『孝』,遇君便謂之『忠』。自此以往,名至於無窮,只一『性』而已。猶人一而已,對父謂之子,對子謂之父,自此以往,至於無窮,只一人而已。人要在『性』上用功,看得一『性』字分明,即萬里燦然。」 18.
(39)一日論為學功夫,先生曰:「教人為學,不可執一偏。初學時心猿意馬,栓縳(ㄓㄨㄢˋ)不定,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,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。久之,俟其心意稍定,只懸空靜守,如槁木死灰亦無用,須教他省察克治。省察克治之功,則無時而可間(ㄐㄧㄢˋ)。如去盜賊,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,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尋出來,定要拔去病根,永不復起,方始為快。常如貓之捕鼠,一眼看著,一耳聽著,纔有一念萌動,即與克去,斬釘截鐵,不可姑容與他方便,不可窩藏,不可放他出路,方是真實用功,方能掃除廓清。到得無私可克,自有端拱時在。雖曰『何思何慮』,非初學時事。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,即是思誠,只思一個天理,到得天理純全,便是何思何慮矣。」 19.
(40)澄問:「有人夜怕鬼者,奈何?」先生曰:「只是平日不能『集義』而心有所慊(ㄑㄧㄢˋ),故怕。若素行合於神明,何怕之有!」子莘(ㄕㄣ)曰:「正直之鬼不須怕,恐邪鬼不管人善惡,故未免怕。」先生曰:「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!只此一怕,即是心邪。故有迷之者,非鬼迷也,心自迷耳。如人好色,即是色鬼迷;好貨,即是貨鬼迷;怒所不當怒,是怒鬼迷;懼所不當懼,是懼鬼迷也。」 (41)「定者,心之本體,天理也,動靜所遇之時也。」 (42)澄問《學》、《庸》同異,先生曰:「子思括《大學》一書之義為《中庸》首章。」 20.
(43)問:「孔子正名,先儒說上告天子,下告方伯,廢輒(ㄓㄜˊ)立郢(一ㄥˇ),此意如何?」先生曰:「恐難如此,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,我就先去廢他?豈人情天理?孔子既肯與輒為政。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。聖人盛德至誠,必已感化衛輒,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,必將痛哭奔走,往迎其父。父子之愛,本於天性。輒能悔痛真切如此,蒯聵(ㄎㄨㄞˇ
ㄎㄨㄟˋ)豈不感動底豫?蒯聵既還,輒乃致國請戮。聵已見化於子,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,當亦決不肯受,仍以命輒,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,輒乃自暴其罪惡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而必欲致國於父。聵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必欲得輒而為之君。於是集命於輒,使之復君衛國。輒不得已,乃如後世上皇故事,率群臣百姓尊聵為太公,備物致養而使退復其位焉。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順,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。孔子正名,或是如此。」 21.
(44)澄在鴻臚寺倉居,忽家信至,言兒病危,澄心甚憂悶不能堪。先生曰:「此時正宜用功,若此時放過,閑時講學何用?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。父之愛子,自是至情,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,過即是私意。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,當憂則一向憂苦,不知已是『有所憂患不得其正。』大抵七情所感,多只是過,少不及者。才過便非心之本體,必須調停適中始得。就如父母之喪,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,然卻曰『毀不滅性』。非聖人強制之也,天理本體自有分限,不可過也。人但要識得心體,自然增減分毫不得。」 (45)「不可謂『未發之中』常人俱有。蓋體用一源,有是體即有是用,有未發之中,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,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,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。」 (46)「《易》之辭是『初九潛龍勿用』六字,《易》之象是初畫,《易》之變是值其畫,《易》之占是用其辭。」 (47)「『夜氣』是就常人說,學者能用功,則日間有事無事皆是此氣翕聚發生處,聖人則不消說『夜氣』。」 22.
(48)澄問「操存舍亡」章,曰:「『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(ㄒㄧㄤˋ)。』此雖就常人心說,學者亦須是知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,則操存功夫始沒病痛。不可便謂出為亡,入為存。若論本體,元是無出無入的;若論出入,則其思慮運用是出,然主宰常昭昭在此,何出之有?既無所出,何入之有!程子所謂『腔子』亦只是天理而已。雖終日應酬而不出,天理即是在『腔子』裡;若出天理,斯謂之放,斯謂之亡。」又曰:「出入亦只是動靜,動靜無端,豈有鄉邪!」 23.
(49)王嘉秀問:「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,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。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,究其極至,亦是見得聖人上一截,然非入道正路。如今仕者有由科,有由貢,有由傳奉,一般做到大官,畢竟非入仕正路,君子不由也。仙佛到極處與儒者略同,但有了上一截,遺了下一截,終不似聖人之全。然其上一截同者,不可誣也。後事儒者又只得聖人下一截,分裂失真,流而為記誦、詞章、功利、訓詁,亦卒不免為異端。是四家者終身苦勞,於身心無分毫益。視彼先佛之徒,清心寡慾,超然於世累之外者,反若有所不及矣。今學者不必先排仙佛,且當篤志為聖人之學。聖人之學明,則先佛自泯(ㄇㄧㄣˇ)。不然則此之所學,恐彼或有不屑(ㄒㄧㄝˋ),而反欲其俯就,不亦難乎!鄙見如此,先生以為何如?」先生曰:「所論大略亦是。但謂上一截、下一截,亦是人見偏了如此。若論聖人大中至正之道,徹上徹下,只是一貫,更有甚上一截、下一截。『一陰一陽之謂道』,但仁者見之便謂之仁,知者見之便謂之智,百姓又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鮮矣。仁、智豈可不謂之道?但見得偏了,便有弊病。」 (50)「蓍(ㄕ)固是《易》,龜亦是《易》。」 24.
(51)問:「孔子謂武王『未盡善』,恐亦有不滿意。」先生曰:「在武王,自合如此。」曰:「使文王未沒,畢竟如何?」曰:「文王在時,天下三分已有其二。若到武王伐商之時,文王若在,或者不致興兵,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。文王只善處紂,使不得縱惡而矣。」 (52)問孟子言「執中無權,猶執一」。先生曰:「『中』只是天理,只是《易》,隨時變易,如何執得?須是因時制宜,難預先定一個規矩在。如後世儒者,要將道理一一說得無罅漏,立定個格式,此正是『執一』。」 [罅(ㄒㄧㄚˋ)] 25.
(53)唐詡(ㄒㄩˇ)問:「立志是常存個善念,要為善去惡否?」曰:「善念存時即是天理。此念即善,更思何善?此念非惡,更去何惡?此念如樹之根芽,立志者長立此善念而已。『從心所欲不踰矩』,只是志到熟處。」 (54)「精神、道德、言動,大率收斂為主,發散是不得已,天地人物皆然。」 26.
(55)問:「文中子是如何人?」先生曰:「文中子庶幾『具體而微』,惜其蚤死。」問:「如何卻有續經之非?」曰:「續經亦未可盡非。」請問,良久曰:「更覺良工心獨苦。」 (56)「許魯齋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說,亦誤人。」 27.
(57)問仙家元氣、元神、元精,先生曰:「只是一件,流行為氣,凝聚為精,妙用為神。」 (58)「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,才自家著些意思,便過不及,便是私。」 (59)問「哭則不歌」,先生曰:「聖人心體自然如此。」 (60)「『克己』須要掃除廓清,一毫不存方是,有一毫在,則眾惡相引而來。」 28.
(61)問《律呂新書》。先生曰:「學者當務為急,算得此數熟,亦恐未有用。必須心中先具禮樂之本方可。且如其書說,多用管以候(ㄏㄡˋ)氣,然至冬至那一刻時,管灰之飛或有先後,須臾之間,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?須自心中先曉得冬至之刻始得,此便有不通處。學者須先從禮樂本原上用功。」 29.
(62)曰仁云:「心猶鏡也,聖人心如明鏡,常人心如昏鏡。近世『格物』之說如以鏡照物,照上用功,不知鏡尚昏在,何能照;先生之格物,如磨鏡而使之明,磨上用功,明了後亦未嘗廢照。」 30.
(63)問道之精粗,先生曰:「道無精粗,人之所見有精粗。如這一間房,人初進來,只見一個大規模如此。處久,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,再久,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出來,然只是一間房。」 (64)先生曰:「諸公近見時少疑問,何也?人不用功,莫不自以為已知,為學只循而行之是矣。殊不知私欲日生,如地上塵,一日不掃,便又有一層。著實用功,便見道無終窮,遇探愈深,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可。」 31.
(65)問:「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,今『天理、人欲』知之未盡,如何用得『克己』功夫?」先生曰:「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,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,私欲之細微亦日見一日。若不用『克己』功夫,終日只是說話而已。天理終不自見(ㄒㄧㄢˋ),私欲亦終不自見。如人走路一般,走得一段,方認得一段,走到岐路處有疑便問,問了又走,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。今人於已知之天理不肯存,已知之人欲不肯去,且只管愁不能盡知,只管閒講,何益之有!且待克得自己無私可克,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!」 [克己:另可參閱_ 24成聖成佛之 32.
(66)問:「道一而已,古人論道,往往不同,求之亦有要乎?」先生曰:「道無方體,不可執著,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,遠矣!如今人只說天,其實何嘗見天?謂日月風雷即天,不可;謂人物草木不是天,亦不可。道即是天,若識得時,何莫而非道?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,以為道止如此,所以不同。若解向裡尋求,見得自己心體,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,亙古亙今無終無始,更又甚同異?心即道,道即天。知心則知道、知天。」又曰:「諸君要實見此道,須從自己心上體認,不假外求,始得。」 33.
(67)問:「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?」先生曰:「人只要成就自家心體,則用在其中。如養得心體,果有『未發之中』,自然有『發而中節之和』,自然無施不可。苟無是心,雖欲先講得世上許多名物度數,與己原不相干,只是裝綴(ㄓㄨㄟˋ),臨時自行不去。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,只要『知所先後,則近道』。」又曰:「人要隨才成就,才是其所能為。如夔(ㄎㄨㄟˊ)之樂、稷(ㄐㄧˋ)之種,是他資性合下便如此。成就之者,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,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,然後謂之才。到得純乎天理處,亦能不器。使夔、稷易藝而為,當亦能之。」又曰:「如『素富貴行乎富貴,素患難行乎患難』,皆是不器,此惟養得心體正者能之。」 (68)「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,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,生意不窮。」時先生在塘邊坐,傍有井,故以之喻學云。 34.
(69)問:「世道日降,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?」先生曰:「一日便是一元,人平旦時起坐,未與物接,此心清明景象,便如在伏羲時遊一般。」 35.
(70)問:「心要逐物,如何則可?」先生曰:「人君端拱清穆,六卿分職,天下乃治。心統五官,亦要如此。今眼要視時,心便逐在色上;耳要聽時,心便逐在聲上;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,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。如此豈惟失卻君體,六卿亦皆不得其職。」 (71)「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,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,知與充與遏者,志也,天聰明也。聖人只有此,學者當存此。」 36.
(72)澄曰:「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,如閒思雜慮,如何亦謂之私欲?」先生曰:「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,自尋其根便見。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,何也?以汝元無是心也。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,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,都消滅了,光光只是心之本體,看看甚閒思慮?此便是『寂然不動』,便是『未發之中』,便是『廓然大公』,自然『感而遂通』,自然『發而中節』自然『物來順應』!」 37.
(73)問志至氣次。先生曰:「志之所至,氣亦至焉之謂,非極至、次貳之謂。『持其志』,則養氣在其中,『無暴其氣』,則亦持其志矣。孟子救告子之偏,故如此夾持說。」 38.
(74)問:「先儒曰:『聖人之道,必降而自卑;賢人之言,則引而自高。』如何?」先生曰:「不然。如此卻乃偽也。聖人如天,無往而非天。三光之上,天也;九地之下,亦天也。天何嘗有降而自卑,此所謂『大而化之』也。賢人如山嶽,守其高而已。然百仞者不能引而為千仞,千仞者不能引而為萬仞,是賢人未嘗引而自高也,引而自高則偽矣。」 39.
(75)問:「伊川謂『不當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』,延平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,何如?」先生曰:「皆是也。伊川恐人於未發前討個中,把中做一物看,如吾向所謂認氣定時做中,故令只於涵養省察上用功;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,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,使人正目而視惟此,傾耳而聽惟此,即是『戒慎不睹、恐懼不聞』的功夫,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。」 40.
(76)澄問:「喜怒哀樂之中和,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,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,平時無有喜怒之心,至其臨時,亦能中節,亦可謂之中和乎?」先生曰:「在一時一事,固亦可謂之中和,然未可謂之『大本』、『達道』。人性皆善,中和是人人原有的,豈可謂無?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,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,終是暫明暫滅,非其全體大用矣。無所不中,然後謂之『大本』;無所不和,然後謂之『達道』。惟天下之至誠,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。」曰:「澄於『中』字之義尚未明。」曰:「此須自心體認出來,非言語所能喻。中只是天理。」曰:「何者為天理?」曰:「去得人欲,便識天理。」曰:「天理何以謂之中?」曰:「無所偏倚。」曰:「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?」曰:「如明鏡然。全體瑩徹,略無纖塵染著(ㄓㄨㄛˊ)。」曰:「偏倚是有所染著,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,方見得偏倚;若未發時,美色名利皆未相著,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?」曰:「雖未相著,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,既未嘗無,即謂之有;既謂之有,則亦不可謂無偏倚。譬之病瘧之人,雖有時不發,而病根原不曾除,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。須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,無復纖毫留滯,而此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,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,方是天下之大本。」 41.
(77)問:「『顏子沒而聖學亡』,此語不能無疑。」先生曰:「見聖道之全者,惟顏子。觀喟(ㄎㄨㄟˋ)然一嘆可見。其謂夫子『循循然善誘人,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』,是見破後如此說。博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?學者須思之。道之全體,聖人亦難以語(ㄩˋ)人,須是學者自修自悟。顏子『雖欲從之,末由也已』。即『文王望道未見』意。望道未見,乃是真見。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。」 42.
(78)問:「身之主為心,心之靈明是知,知之發動是意,意之所著為物,是如此否?」先生曰:「亦是。」 (79)「只存得此心常見在,便是學。過去未來事,思之何益,徒放心耳。」 (80)「言語無序,亦足以見心之不存。」 43.
(81)尚謙問「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」。先生曰:「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,孟子卻是『集義』到自然不動。」又曰:「心之本體原自不動,心之本體即是性。性即是理,性元不動,理元不動。『集義』是復其心之本體。」 (82)「萬象森然時亦沖漠無朕,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。沖漠無朕者『一』之父;萬象森然者『精』之母;『一』中有『精』,『精』中有『一』。」 (83)「心外無物,如吾心發一念孝親,即孝親便是物。」 44.
(84)先生曰:「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,尚多流於口耳,況為口耳之學者,能反於此乎!天理、人欲,其精微必時時用力省察克治,方日漸有見。如今一說話之間,雖只講天理,不知心中倏忽之間,已有多少私慾!蓋有竊發而不知者,雖用力察之,尚不易見,況徒口講而可得盡知乎!今只管講天理來頓放著不循,講人欲來頓放著不去,豈格物致知之學!後世之學,其極至只做得個『義襲而取』的功夫。」 45.
(85)問格物,先生曰:「格者,正也。正其不正,以歸於正也。」 (86)問:「知止者,知至善只在吾心,元不在外也,而后志定。」曰:「然。」 (87)問:「格物於動處用功否?」先生曰:「格物無間動靜,靜亦物也。孟子謂『必有事焉』,是動靜皆有事。」 (88)「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,此即誠意之事。意既誠,大段心亦自正,身亦自修。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處,修身是已發邊,正心是未發邊;心正則中,身修則和。」 (89)「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,只是一個『明明德』,雖『親民』亦明德事也。明德是此心之德,即是仁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,使有一物失所,便是吾仁有未盡處。」 (90)「只說『明明德』而不說『親民』,便似老、佛。」 (91)「至善者性也,性元無一毫之惡,故曰『至善』。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。」 46.
(92)問:「知至善即吾性,吾性具吾心,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,則不為向時之紛然外求而志定矣。定則不擾擾而靜,靜而不妄動則安,安則一心一意只在此處,千思萬想,務求必得此至善,是能慮而得矣。如此說是否?」先生曰:「大略亦是。」 47.
(93)問:「程子云:『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』,何墨氏『兼愛』,反不得謂之仁?」先生曰:「此亦甚難言,須是諸君自體認出來始得。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,雖瀰漫周遍,無處不是,然其流行發生,亦只有個漸,所以生生不息。如冬至一陽生,必自一陽生而後漸,漸志於六陽。若無一陽之生,豈有六陽?陰亦然。惟其漸,所以便有個發端處;惟其有個發端處所以生,惟其生所以不息。譬之木,其始抽芽,便是木之生意發端處,抽芽然後發幹,發幹然後生枝、生葉,然後是生生不息。若無芽,何以有幹有枝葉?能抽芽必是下面有個根在,有根方生,無根便死。無根何從抽芽?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,如木之抽芽。自此而仁民而愛物,便是發幹生枝生葉。墨氏兼愛無差(ㄘ)等,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看,便自沒了發端處。不抽芽,便知得他無根,便不是生生不息,安得謂之仁?孝弟為仁之本,卻是仁理從裡面發生出來。」 [核仁、土豆仁,芽也.] 48.
(94)問:「延平云『當理而無私心』,『當理』與『無私心』如何分別?」先生曰:「心即理也,『無私心』即是『當理』,未『當理』便是私心。若析心與理言之,恐亦未善。」又問:「釋氏於世間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著,似無私心,但外棄人倫,卻似未當理。」曰:「亦只是一統事,都只是成就他個私己的心。」 |
無凡不養聖 無聖凡不順 聖凡如意 福慧雙修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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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_ |
* 莘:1. 莘(ㄒㄧㄣ)_細莘;藥草名。 2. 莘(ㄕㄣ)_莘莘:多的樣子。 40.《中庸》:「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」 41. 觀喟然一嘆可見_ 《論語·子罕》顏淵喟然歎曰:「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,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!夫子循循然善誘人: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。欲罷不能,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爾,雖欲從之,末由也已!」 [末由,不知從何著手。] |